这篇文章是 X-lab 2020 年年会时的演讲稿，主要论述本人决定离开阿里巴巴脱产读博的心路历程。
非常高兴今年可以加入 X-lab 做开源相关的研究工作，这学期在开源的各方向的工作都有了很大的进展，首先要感谢王老师的指导和大力支持，也得益于参与各项目的同学辛勤的付出。首先要谢谢大家。
事实上，在我来到 X-lab 后，在多次报告中我都尽量将内容放在实操的层面，即使在开源课程上，我也更多在介绍技术和具体操作层面的东西。但今天，王老师把我的这部分起名为「开源点亮未来」，我想那我就不应该再把重心放在具体的技术细节上面，今天我会解释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问我，但我却从没有认真解释过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选择放弃工作读书，开源到底对你意味着什么？说实话，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我有限的表达能力下，我会尽量让大家理解我的意思，可能会有些天马行空，也希望大家能理解。
说到开源，往简单说，我会说这是一种先进的协作模式，催生着世界上最优秀的软件；从潮流趋势来看，开源正在席卷着整个工业界，互联网依赖的各类基础软件几乎都经历从闭源到开源的洗礼；而新的技术领域，如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则几乎以开源作为默认的开发协作模式。然而，如果只是跟随着这样一种趋势，我做出的决定依然还是会显得过于莽撞。事实上，在我看来，开源是一种历史必然，所以我对开源未来的理解和期待，绝不仅仅是软件领域的协作模式，最终一定会促使整个人类社会的演化产生质的变化。
我来跟大家讲一下我自己的故事，我虽然是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本科，但我从未提及，事实上在高三的北大自主招生中，我报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哲学系，可能是因为我是理科生，也可能是因为我是物理竞赛一等奖获得的自主招生机会，招生委员会觉得我有点奇葩，反正北大哲学系没有要我。但我其实很感谢后来学了计算机，因为如果没有计算机技术作为手段，我相信即使做了哲学研究，也是非常受限的。
回到初高中时的我，当时沉迷于尝试理解道德与法律的本质，社会规则的形成与人性的根本。因为从小被教育讲道德的我，坚信道德的唯一正确性的我，在开始读余华、读尼采的时候，发现人性中强大黑暗面，康德也说过“人性这根曲木，绝然造不出任何笔直的东西”，而叔本华也在「伦理学的两个基本问题」一书中进一步阐述了康德的道德观，说明了道德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正直或正确，这对于非常懵懂的我其实是很大的打击，也因此走上了一条探索人性的道路。我还清晰的记得，在我上高中时，在学校的花园里，我跟一个一起逃课的同学讲述我探索的一个结论，我称之为社会的反人性驱使理论。因为在看了其他一些书籍后，在我有限的知识里，我发现在人类社会的不同阶段，会形成不同的行为规范与意识形态，这些规范中约束较弱的部分成为了道德，约束较强的部分成为了法律，人们在这些规范下协作，以达到在当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下最快的社会发展速度，而这也很大程度上掩饰了人类的本性，所以人类的本性是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马克思说社会性是人类的本质属性的原因。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在伴随着人类发展的历史中，这些行为规范的发展到底有着怎样的规律呢？回望人类发展历史，有一本很有趣也很有名的书，平克的「人性中的善良天使」，它的副标题是「暴力为什么会减少」。但我看到的不仅仅是暴力在人类进化历史上的减少，更重要的是，这本书揭示着一个深刻的道理，那就是文明的本质，就是在共识与规则的基础上达成的协作共赢。从部落到城邦到国家、从道德到规范到法律，随着人类共识的增加、秩序的建立，人类社会的发展速度也随之逐渐加快，而在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中也对这些假想概念的形成和他们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影响有深刻的描述，没有共识与规则，就不会有城邦与国家的产生，不会有经济贸易的产生，不会有国际协同生产的产生，也就不会有人类进程如此高速的发展。
而开源软件开发模式，不过是这种共识规则的进一步延伸，是所有人在同一社区规范下的智力协作，而由于软件开发的智力贡献、分布式、线上协作等特性，使其毫无疑问一定会成为人类社会数字化进程的排头兵，冲在最前面去探索和理解人类社会规则的终极形态，而 Hypertrons 项目，正是我们去进行这一探索的重要工具。无论是在 KK 的「失控」还是霍兰的「涌现」中都描述了如何在混乱的群体协作中，完成极为复杂的有序工作，无论是蜂群构筑蜂巢还是大雁整齐的队列，动物通过千万年的进化，将这些行为规则印刻在他们的基因之中，从而可以协作完成单体智慧根本无法想象的复杂工作。然而人类不同，人类的智慧使得我们的基因中无需去印刻这些规则，而仅仅是依靠共识，就足以完成对抗本性的复杂协作，而这些一代代被迭代与传承的，在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中被称为迷因（Meme）的东西，构成了人类文明的内核。
然而正因为人类超越动物的智慧，使得我们的规范无法像 DNA 编程那样被分毫不差的执行，文明在快速演化的背后，是规则执行的困难，于是逐渐演化出了法律与政府。事实上，政府的本质是本应是作为第三方的执行者，去保证规则的执行，这也是为何政府人员被称为公仆的原因。但由人进行的政治统治与法律执行，无可避免的导致了独裁者的产生与内部的腐化，而对于执法权力的争夺也布满了人类血腥的历史进程。但人类的法律与政府的形态在历史中的演化，也在进一步印证着迷因在人类文明传承中强大的生命力。然而数字化的产生带来了人类下一次飞跃的机会，迷因将不再以虚无缥缈的意识共识而存在，它将逐渐固化在我们的技术之中。以当前最为先进的政府体系之一——三权分立为例，如果对应到开源社区，在立法、司法、行政中，目前最多的社区只是做到了行政自治，然而技术手段将带来完全不同的改变，随着工具的介入，我们可以做到立法民主透明、司法自动化、行政自治的三位一体，在 Hypertrons 中，社区的规范以配置的方式编入到代码中，这些规范由机器人自动执行，无人可以擅自修改与僭越，伴随着社区管理的自治，将带来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曾无法想象的乌托邦的实现。然而即使在开源项目立法、司法相对缺失，依然需要大量人为介入的今天，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这种模式所带来的的摧枯拉朽的力量。
这里需要插一句的是，不可否认的是区块链技术在以更加彻底的方式在其他更复杂的领域举步维艰的解决着去中心化和合约自动化的问题，推动人类社会的行为规范进入下一个纪元。
所以，最终，我相信软件开源作为人类协作更加文明高效的方式，一定会是软件开发的未来，而对于开源的深刻理解，也终将会成为我们未来进一步去推动整个人类社会演化进程中最重要的基础认知。
我坚信，这个课题是超越公司的薪水，超越一时的名望，也超越我们自身的人类课题；我坚信，这件事是值得我四年、七年、十年甚至一生去做的事业；我坚信，对开源本质的研究不仅会点亮我们自己的未来，更会点亮人类的未来！谢谢！